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周寄疆再次清醒过来，已然是第二日凌晨。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手背酸疼，低头一看，竟然趴着个黑色脑袋。
那脸颊柔软就挨着他掌心。
定睛一看竟然是殷天中，病房里，原本闹闹哄哄的人，困极了，现在安静趴着，微张着唇，气息平缓。
洒在周寄疆手背上的气息，温热，又带着点儿痒。
周寄疆只能小心翼翼用另一只手拖着殷天中的下颚，想要把他挪开些，却没想到手指直接擦到了殷天中的鼻尖。
殷天中疲倦睁开了眼，目光刚好与他对上。
干干净净的黑色眼眸，刚刚好装着周寄疆的倒影。
“你是不是馋我很久了？”殷天中扭扭捏捏。
“……嗯？”周寄疆手指僵在对方鼻尖，“怎么说？”
他忽而想起昨夜雁寒声捧着他的脑袋，哑着嗓子说:“我也不想离开。”
周寂疆:“……”
“情蛊”这两个字在周寂疆的记忆力不算陌生，甚至他还为了医学，专门去研究过……
周寂疆愣了愣，他终于反应过来昏昏沉沉之际，主角受往他嘴里塞了什么。
他的手指往上想要攥住周寄疆，但周寄疆如碰到火焰，一下子抽了回去。
有些事情，他死也不会做。
说着他想起那个疯子下情蛊的事情，又开始不受控制烦躁起来，摆摆手边的清粥，没好气道:“那好了别烦心了，快点喝粥补身体，这可是我爸妈特意吩咐厨房做的，他们发现你失踪之后就很担心你。”
殷天中既是没想到最后疯子还是败给了周寂疆，又觉得庆幸。
要是那疯子心再硬点呢？
他死了，世界大概率就崩了。
“……”
这种时候，888系统跟土拨鼠突然钻出来，连忙道:【可是主角受还没有彻底死心！】
可惜他碰到了周寂疆。
“那疯子死了，我才是真真正正放宽了心。”殷天中点点头，“不过那时候也不远了。”
周寂疆抿唇，想，所以还是要把人找到再说。
“好了，我开玩笑而已。”殷天中僵在半空，又很快粉饰太平，放下，笑道。
殷天中想着，还是忍不住后怕。
简直心乱如麻。
周寂疆点点头。
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他手背，周寂疆适时道:“我要找回一个曾经差点害死我的前未婚夫，听起来是很奇怪。”好像他患上斯登哥尔摩综合征或者恋爱脑一样。
那他跟周寂疆就再无重逢那日了。
“你怎么会奇怪，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殷天中下意识大声反驳。
殷天中对于他“波澜不惊”态度很不满，他夸张道:“你差点就会死啊。”
“但是我只是想跟他说清楚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说完之后，才是真正断了关系。”周寂疆有点无奈，他现在知道了，殷天中对他真的太好了，简直好到没有底线。
周寂疆性格温良，但他心里也有份自己的法则，对于他认定的事情极其执拗顽固。
又想起了殷母对他说过加入医学研究所的事情，周寂疆抿唇，道。
周寂疆想起殷天中那对恩爱父母，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浅浅微笑。
星际那么广阔，他一个人找当然找不到，于是他犹豫着把想法跟殷天中说了。
殷天中愣了愣，嘴角似有些不受控制往上勾，但很快又平息下来：“不然你趁我睡着，如狼似虎摸我？”
雁三皇子雁寒声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哪怕对待这世界上最喜欢最爱的人也能下那么狠的手，不死不休也要跟他纠缠下去。
“一定要说完吗？”殷天中真不想让他们再见。
“原来是这样。”脑子里晃荡了一圈想法，他皱着眉，说。
“上次耽搁，这次回来就可以做了。”
现在主角受不能死啊，小世界bug产生的原因就是主角受爱上炮灰主动赴死。
他说起正事来：“你知道吗？那疯子给你下了情蛊，这是一种华夏古老文明里的蛊虫，在他们皇室倒是很常见，为了家族联姻什么的。老阴邪了。”
周寂疆想，情蛊已经解了，施术者会遭到反噬，大概主角受很快就会五脏六腑破裂，痛苦死去。
殷天中眼里的笑意就像是星星，而在这一刻，笑容肉眼可见消失。
周寂疆这个当事人倒是比他还冷静，好像那些事情不是他所经历，只是伸出手拍肩膀安抚，道:“可我还活着啊，就在你眼前。”
殷天中看着他满眼坚定，败下阵来:“那好吧，我派人去找，要是他还活着的话。”
任谁听见自己心上人喊着要找前未婚夫都会不高兴吧，还要他帮忙……
周寂疆闻言一怔。
殷天中压根也没想过周寂疆之后工作，事实上周寂疆什么都不做待在他身边就可以，毕竟他可是殷二皇子，还是独子。家产何止千亿，权势滔天。
但是他看着周寂疆热爱医学模样，也衷心为他高兴。
周寂疆现在跟以前那个负重前行满身伤痕的帝国元帅周忍已经很不同了。
他一步步变得更好，更阳光，也真真正正踏入了新生活，一个美好的未来。
——
可惜半个月后，派出去找人的士兵也还没带来一个准信。
全星际的人都说:“雁三皇子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情蛊反噬，那疯子绝对活不过半个月。”连殷天中都渐渐斩钉截铁，如此说道。
只有周寂疆知道，那人不可能死了。
世界没有崩塌，就证明着主角受还没有死。
可周寂疆怎么也想不到主角受能藏到哪里去。现在星际遍地都是雁寒声的通缉令，无数人为了悬赏正在搜寻他，追杀他，他成了众矢之的。
周寂疆还没有找到人，医学研究所倒是先出名了。
他所在a国研究所研究出了一种治疗绝症的新型药物，此药一出，立刻震惊四面八方的人，很快，获得了星际上的一致认可。
周寂疆作为新型药物的主要研制者，代表研究所去领医学奖。
这奖项是目前为止是星际最崇高且含金量最高。
换句话说，领了奖就能成为历史书里的人物，留名青史。
刚刚好去领奖的地方，目的地是蓝星。
也是周寂疆的家乡。
那里留着周寂疆好多回忆，好多往日时光。
出发当日殷天中紧张兮兮跑到他房间，嘴上说着帮他收拾行李箱却满脸恍惚，弄得衣服更乱了。
“你怕我不回来吗？”周寂疆稳住他的手，认真问。他是个直白的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对待感情也极为坦白。
殷天中本来还不好意思，现在立刻理直气壮:“对！”
以前他至少还会遮掩对周寂疆的心思，可是现在完全不装了。反正……周寂疆也能看出来。
拒绝怎么样？拒绝就拒绝呗，他也不会放弃，大不了就拒绝了，继续追。
殷天中看得很开。
周寂疆竟然也很自然答道:“……那你陪我去啊。”
两国停止战争很久了，现在殷天中不需要伪装也能踏上蓝星国土。
殷天中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眼圈红了。
他想起以前不顾一切给周寂疆撑伞，说:“我不要什么口头上的感谢，如果可以，战争结束，给我一个机会，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终于，如愿以偿。
周寂疆:“你怎么了？”
“我太高兴了。”殷天中连忙背过身去，“那我现在就去整理行李！”
——
现在星际时代，科技发达，到达蓝星也不过是几十分钟的事情。
可能因为旧伤的原因，周寂疆总是犯困，醒过来时候就发现飞行器里开了空调。
已经快到蓝星了，蓝星不同于常年雪天的a星，现在还是夏季，很热。
飞行器终于到达了颁奖典礼现场。
人潮拥挤，殷天中咒骂两句下车，本来紧紧牵着周寂疆的手，可是到最后就弄丢了。
回过神来，他连忙要去找，却发现颁奖台上站着个清瘦身影，可不就是周周吗？
原来周周被工作人员领上台了。
奖杯攥在他掌心，媒体的聚光灯一直在他身上闪着。
“看啊，那就是周忍，曾经是帝国元帅，现在又是医学界大佬！”
“果然优秀的人在什么领域都可以做到很好。”
看着周寂疆在台下所有人视线下闪闪发光，殷天中站在颁奖台下，听着身边人讨论，自豪感油然而生。
…那是我家的！
周寂疆走下颁奖台，殷天中拨开人群往他那里走去，怕他被人给挤难受了。
可是走到颁奖台下，哪里有周寂疆的身影？他不见了。
——
周寂疆在台上看到了熟悉的几个蓝星军官，那些汉子军官仍然视他为“帝国的希望”，朝他笑。
周寂疆也就朝他们招手，报以一笑。他很感谢这些军官曾经为他所做的事情。
几分钟领完奖，周寂疆一下台便被拥挤的人潮给淹没了。
他被不知道哪里伸来的人手给拽到了隐蔽的角落，抬眼一看竟然是很熟悉的三个人。
周家父母与周旭。
他们三个人看起来很糟糕，没有名牌衣服，穿着粗劣衣料，面容不再精致，消瘦颓废了许多。
站在衣着精致的周寂疆面前，简直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尤其是周旭看起来变化最大，他佝偻着腰，脸色蜡黄，不再活泼，一副遭受了生活毒打的模样，带着自卑，呐呐喊他:“哥——”
“我一直有付赡养费。”周寂疆声音淡淡。
周旭那句“哥”被打回了喉咙里，后知后觉想起来周寂疆早就已经失望透顶跟他们断绝关系了。
“小周啊，”周母连忙缓和关系，“那个钱，我们没有收到，你看你是不是弄错了？”
“我没有弄错。”因为不在一个星球里，周寂疆汇钱没有用，所以他都是寄钱。
周家不可能收不到钱啊，除非……被人截断了。
周母就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是眼眶红红，看着周寂疆。
周父只能开口道:“小周，我们知道错了。”
周寂疆愣了愣，印象中周父严厉像是个硬骨头，周寂疆从来没能让他说一句软话。
可是现在周父头一回低下头:“这几个月没有你的收入，根本活不下去，我们这才知道你的好。旭旭军校上完学，每天打两份工养我们，他可能还要被派去护边疆，那是个苦差事，他从小被宠大的，哪里可以做这种事情……”
“所以您需要我去军部，希望他们通融通融？”周寂疆忽而出声。
他们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那种苦差事，我做得，他就做不得了？”周寂疆闭了闭眼，他好像真的很好奇，毕竟这是一个憋了好几年的答案。
周父周母呐呐。他们一直觉得周寂疆能力高，做那些事情游刃有余，所以才……
周寂疆愣了愣，了然。
周父也慌了，毕竟眼前人看起来对他们失望透顶。
他转身便不再留恋，道:“我与蓝星军部已经许久不来往，我也不能左右蓝星军部的想法了。”
“既然周旭已经开始打工，那么我的赡养费似乎也不太重要。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们再怎么艰难都自己解决，与我无关。”
他一步步远离了身后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身后的几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周寂疆走向光里，而他们就像是黑暗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他们无数次后悔，以前为什么要对周寂疆那样，为什么要逼他跟那个疯子结婚……
周寂疆永远不会原谅他们了。
——
周寂疆走出僻远的角落，拽住了一个黑影。
那人挣扎着想要离开。
“我看到你了。”周寂疆说，“在颁奖台就看到你了。”
那人僵直着身体，转过头来。周寂疆看清了他的脸，精致俊美，棱角仍然锋利，清冷又带着侵略性。
只是脸色惨白，眼下青黑，似鬼。
情蛊反噬，主角受能活下来，却也是强弩之弓，不人不鬼。
周寂疆注视着他，陡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你果然还活着。”
雁寒声扯了下嘴角，声音嘶哑:“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所以想再看看你。”
他看着颁奖台光芒万丈的周寂疆，很想靠近，可是不可以。
他就像是冬日里的枯叶，可周寂疆经历春雪融化，刚刚萌芽。
雁寒声一直撑到今天，想看看他最后一面。此刻，周寂疆就站在他面前，他反而失语，低着头，不敢抬眼，怕看见周寂疆失望的眼神。
他现在脸色惨白，就像个怪物。
“你是不是希望我死，没关系，”他说，“我很快就可以死了。”
死现在对于他来说是解脱。前世是，今生也是。
他不能忍受没有周寂疆的世界，也不能忍受周寂疆不爱他。
周寂疆恨他想让他死，那他就彻底消失。
“……”他也以为周寂疆果断让他去死。
可是周寂疆捧着那座奖杯，抿紧了浅色的唇，沉默了很久。
“今天天气真好。”他忽而开口，抬眼望向蓝天白云。
太阳炙热，刺眼。
周寂疆忽而说:“很可惜，我死那天，天气一点儿也不好。”
雁寒声蓦然抬眼，满面愕然，与恐惧。
重生的人不只是他，对吗？
他不敢细想周寂疆也经历了前世，那个绝望到漫天飞雪的世界。
可周寂疆就那样赤*裸裸说出实情，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前世，我一直以为你不爱我。”
何止不爱呢，简直是恨。
“你利用我杀死我，站在权利的最高处，让所有人臣服，然后跟周旭举行婚礼，我的尸体被挖了出来，就坐在宾客席，看着你们读着一生一世的誓词。”
周寂疆一点一点说出他的罪状，然后笑了下:“好浪漫，我曾经以为站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可是想想，从小到大我最想要的，到最后都会归于周旭，连你，也不例外。最后我就不觉得奇怪了。”
雁寒声宛如失去所有力气，扶着墙，喘熄着说:“别说了。”
他好难受，心就像是被掐住了，无法跳动。
“你挖出我的尸体参加婚礼，不就是想让我看到吗？我看到了啊，你还把我一把火烧成灰烬……”可周寂疆仍然一字一句，宛如泣血，诉说着前世今生。
雁寒声终于跪立在地，他已然是苟延残喘，心存死志。
他祈求着伸出手想要攥住周寂疆衣角:“周周……”
周寂疆退后一步，避开了他。
他低头冷眼旁观:“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爱我。”
“隔了几年，你卸下掌权者的担子，跑到冰天雪地的边疆，找到我战甲残骸，说会永远永远的爱我。”
周寂疆说:“这句话我曾经等了很久，现在却觉得恶心。”
掺杂着病态的爱，说来每一句都泛着酸臭味，就像是陈年泔水桶。
雁寒声指间闪着寒光，利刃要滑过喉管。
周寂疆毫不犹豫踢中他的手腕，匕首落地，他轻轻说:“这就听不下去了？”
看啊，他那一桩桩事，雁寒声连听完也做不到。这些事情周寂疆却实打实经历过。
如果没有今生，他永远都是那个手脚断裂，躺在雪地里苟延残喘死去的深情炮灰，最后骸骨还被一顿折腾，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
而现在，雁寒声想要死，这样就会解脱。
“你不是说爱我，想要跟我永远在一起吗？”周寂疆俯身注视着地上人，“现在怎么不说了？”
哪里还能说呢？
利用我、害死我、折辱我的罪魁祸首，口口声声说爱我，我的前未婚夫。
雁寒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寂疆那一刻松了口气，他知道，主角受彻彻底底死心了。
毕竟啊，原来周寂疆什么都记得，记得他曾经死过一次，甚至死后雁寒声做那些事也一清二楚……
他们怎么可能还能有未来？
雁寒声怎么能不死心？
“……”周寂疆终于修补完了世界bug，他重新直起腰，忽而觉得嗓子眼有点渴。
说太多了。
不过他这次彻底跟以前做了干脆利落一个了断。
也够了。
周寂疆呼出一口气，做完任务，他没有再看主角受一眼，直接转身欲离去，只不过想起什么，他头也不回说:“雁寒声，不要死。”
“就这样痛苦下去吧，像我一样。”他再次重复了上一次离开蓝星离开雁寒声说过的话，只是这次，意义完全不同了。
毫不犹豫，周寂疆转身离开。
——
周寂疆一出去就开始找殷天中的身影。
他摸着喉咙，跟888系统聊任务。
【现在主角受不寻死，也死心了，小世界bug修补完毕。】系统说完，又忍不住题外话，【宿主你最后一句话好帅。】
周寂疆愣了愣，他其实更想说另外一句。
“你要尝过我这样的苦痛，才能真正感到愧疚，那才是赎罪。”
事实上雁寒声也确实要痛苦下去了，通缉令不会取消，无数人会渴望获取高额悬赏而追杀他。他一生只能在逃窜，以及痛苦后悔当中度过。
“话说寄给周家的赡养费，是不是雁寒声拦了？”周寂疆突然问。
系统“嗯”了声。
周寂疆虽然有所预料，但是免不了发愣。
雁寒声在替他报复。
888系统不太想让宿主继续想那些不高兴的事，主动岔开话题:“殷二皇子来了！在背后！”
周寂疆下意识回头，刚刚好被冲过来的高大男人抱进怀里，重重一下，力度很大，胸膛温热，贴在耳边心跳声很重。
很有安全感。
“我以为像上一次我去买围巾衣服，又把你弄丢了。”殷天中眼里全是恐慌，以及后怕，对眼前人的在意。
周寂疆不太适应拍了拍他的后背，低低道:“以后都没事了。”
然后他补充:“我被你掐疼了。”
殷天中连忙松手，耳尖通红:“对不起。”
周寂疆刚刚好要规规矩矩回一句“没关系”。
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竟然是殷母，说:“颁奖仪式结束了，拿到奖，开不开心？”
她没问“有没有紧张”，毕竟一个当过帝国元帅还上过战场的人，领个奖算什么？
“还行。”周寂疆说。
殷母就笑了:“我家周周果然牛气冲天，霸气侧漏。”
“……”周寂疆。
这种放在周寂疆身上就很违和，虽然但是……
这种被“妈妈”夸奖似的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唇角往上掀了下，不说对不起了，老老实实说:“谢谢。”
谢谢你们，把我拉出泥沼，重见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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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寄疆再次清醒过来，已然是第二日凌晨。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手背酸疼，低头一看，竟然趴着个黑色脑袋。
那脸颊柔软就挨着他掌心。
定睛一看竟然是殷天中，病房里，原本闹闹哄哄的人，困极了，现在安静趴着，微张着唇，气息平缓。
洒在周寄疆手背上的气息，温热，又带着点儿痒。
周寄疆只能小心翼翼用另一只手拖着殷天中的下颚，想要把他挪开些，却没想到手指直接擦到了殷天中的鼻尖。
殷天中疲倦睁开了眼，目光刚好与他对上。
干干净净的黑色眼眸，刚刚好装着周寄疆的倒影。
“你是不是馋我很久了？”殷天中扭扭捏捏。
“……嗯？”周寄疆手指僵在对方鼻尖，“怎么说？”
他忽而想起昨夜雁寒声捧着他的脑袋，哑着嗓子说:“我也不想离开。”
周寂疆:“……”
“情蛊”这两个字在周寂疆的记忆力不算陌生，甚至他还为了医学，专门去研究过……
周寂疆愣了愣，他终于反应过来昏昏沉沉之际，主角受往他嘴里塞了什么。
他的手指往上想要攥住周寄疆，但周寄疆如碰到火焰，一下子抽了回去。
有些事情，他死也不会做。
说着他想起那个疯子下情蛊的事情，又开始不受控制烦躁起来，摆摆手边的清粥，没好气道:“那好了别烦心了，快点喝粥补身体，这可是我爸妈特意吩咐厨房做的，他们发现你失踪之后就很担心你。”
殷天中既是没想到最后疯子还是败给了周寂疆，又觉得庆幸。
要是那疯子心再硬点呢？
他死了，世界大概率就崩了。
“……”
这种时候，888系统跟土拨鼠突然钻出来，连忙道:【可是主角受还没有彻底死心！】
可惜他碰到了周寂疆。
“那疯子死了，我才是真真正正放宽了心。”殷天中点点头，“不过那时候也不远了。”
周寂疆抿唇，想，所以还是要把人找到再说。
“好了，我开玩笑而已。”殷天中僵在半空，又很快粉饰太平，放下，笑道。
殷天中想着，还是忍不住后怕。
简直心乱如麻。
周寂疆点点头。
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他手背，周寂疆适时道:“我要找回一个曾经差点害死我的前未婚夫，听起来是很奇怪。”好像他患上斯登哥尔摩综合征或者恋爱脑一样。
那他跟周寂疆就再无重逢那日了。
“你怎么会奇怪，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殷天中下意识大声反驳。
殷天中对于他“波澜不惊”态度很不满，他夸张道:“你差点就会死啊。”
“但是我只是想跟他说清楚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说完之后，才是真正断了关系。”周寂疆有点无奈，他现在知道了，殷天中对他真的太好了，简直好到没有底线。
周寂疆性格温良，但他心里也有份自己的法则，对于他认定的事情极其执拗顽固。
又想起了殷母对他说过加入医学研究所的事情，周寂疆抿唇，道。
周寂疆想起殷天中那对恩爱父母，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浅浅微笑。
星际那么广阔，他一个人找当然找不到，于是他犹豫着把想法跟殷天中说了。
殷天中愣了愣，嘴角似有些不受控制往上勾，但很快又平息下来：“不然你趁我睡着，如狼似虎摸我？”
雁三皇子雁寒声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哪怕对待这世界上最喜欢最爱的人也能下那么狠的手，不死不休也要跟他纠缠下去。
“一定要说完吗？”殷天中真不想让他们再见。
“原来是这样。”脑子里晃荡了一圈想法，他皱着眉，说。
“上次耽搁，这次回来就可以做了。”
现在主角受不能死啊，小世界bug产生的原因就是主角受爱上炮灰主动赴死。
他说起正事来：“你知道吗？那疯子给你下了情蛊，这是一种华夏古老文明里的蛊虫，在他们皇室倒是很常见，为了家族联姻什么的。老阴邪了。”
周寂疆想，情蛊已经解了，施术者会遭到反噬，大概主角受很快就会五脏六腑破裂，痛苦死去。
殷天中眼里的笑意就像是星星，而在这一刻，笑容肉眼可见消失。
周寂疆这个当事人倒是比他还冷静，好像那些事情不是他所经历，只是伸出手拍肩膀安抚，道:“可我还活着啊，就在你眼前。”
殷天中看着他满眼坚定，败下阵来:“那好吧，我派人去找，要是他还活着的话。”
任谁听见自己心上人喊着要找前未婚夫都会不高兴吧，还要他帮忙……
周寂疆闻言一怔。
殷天中压根也没想过周寂疆之后工作，事实上周寂疆什么都不做待在他身边就可以，毕竟他可是殷二皇子，还是独子。家产何止千亿，权势滔天。
但是他看着周寂疆热爱医学模样，也衷心为他高兴。
周寂疆现在跟以前那个负重前行满身伤痕的帝国元帅周忍已经很不同了。
他一步步变得更好，更阳光，也真真正正踏入了新生活，一个美好的未来。
——
可惜半个月后，派出去找人的士兵也还没带来一个准信。
全星际的人都说:“雁三皇子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情蛊反噬，那疯子绝对活不过半个月。”连殷天中都渐渐斩钉截铁，如此说道。
只有周寂疆知道，那人不可能死了。
世界没有崩塌，就证明着主角受还没有死。
可周寂疆怎么也想不到主角受能藏到哪里去。现在星际遍地都是雁寒声的通缉令，无数人为了悬赏正在搜寻他，追杀他，他成了众矢之的。
周寂疆还没有找到人，医学研究所倒是先出名了。
他所在a国研究所研究出了一种治疗绝症的新型药物，此药一出，立刻震惊四面八方的人，很快，获得了星际上的一致认可。
周寂疆作为新型药物的主要研制者，代表研究所去领医学奖。
这奖项是目前为止是星际最崇高且含金量最高。
换句话说，领了奖就能成为历史书里的人物，留名青史。
刚刚好去领奖的地方，目的地是蓝星。
也是周寂疆的家乡。
那里留着周寂疆好多回忆，好多往日时光。
出发当日殷天中紧张兮兮跑到他房间，嘴上说着帮他收拾行李箱却满脸恍惚，弄得衣服更乱了。
“你怕我不回来吗？”周寂疆稳住他的手，认真问。他是个直白的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对待感情也极为坦白。
殷天中本来还不好意思，现在立刻理直气壮:“对！”
以前他至少还会遮掩对周寂疆的心思，可是现在完全不装了。反正……周寂疆也能看出来。
拒绝怎么样？拒绝就拒绝呗，他也不会放弃，大不了就拒绝了，继续追。
殷天中看得很开。
周寂疆竟然也很自然答道:“……那你陪我去啊。”
两国停止战争很久了，现在殷天中不需要伪装也能踏上蓝星国土。
殷天中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眼圈红了。
他想起以前不顾一切给周寂疆撑伞，说:“我不要什么口头上的感谢，如果可以，战争结束，给我一个机会，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终于，如愿以偿。
周寂疆:“你怎么了？”
“我太高兴了。”殷天中连忙背过身去，“那我现在就去整理行李！”
——
现在星际时代，科技发达，到达蓝星也不过是几十分钟的事情。
可能因为旧伤的原因，周寂疆总是犯困，醒过来时候就发现飞行器里开了空调。
已经快到蓝星了，蓝星不同于常年雪天的a星，现在还是夏季，很热。
飞行器终于到达了颁奖典礼现场。
人潮拥挤，殷天中咒骂两句下车，本来紧紧牵着周寂疆的手，可是到最后就弄丢了。
回过神来，他连忙要去找，却发现颁奖台上站着个清瘦身影，可不就是周周吗？
原来周周被工作人员领上台了。
奖杯攥在他掌心，媒体的聚光灯一直在他身上闪着。
“看啊，那就是周忍，曾经是帝国元帅，现在又是医学界大佬！”
“果然优秀的人在什么领域都可以做到很好。”
看着周寂疆在台下所有人视线下闪闪发光，殷天中站在颁奖台下，听着身边人讨论，自豪感油然而生。
…那是我家的！
周寂疆走下颁奖台，殷天中拨开人群往他那里走去，怕他被人给挤难受了。
可是走到颁奖台下，哪里有周寂疆的身影？他不见了。
——
周寂疆在台上看到了熟悉的几个蓝星军官，那些汉子军官仍然视他为“帝国的希望”，朝他笑。
周寂疆也就朝他们招手，报以一笑。他很感谢这些军官曾经为他所做的事情。
几分钟领完奖，周寂疆一下台便被拥挤的人潮给淹没了。
他被不知道哪里伸来的人手给拽到了隐蔽的角落，抬眼一看竟然是很熟悉的三个人。
周家父母与周旭。
他们三个人看起来很糟糕，没有名牌衣服，穿着粗劣衣料，面容不再精致，消瘦颓废了许多。
站在衣着精致的周寂疆面前，简直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尤其是周旭看起来变化最大，他佝偻着腰，脸色蜡黄，不再活泼，一副遭受了生活毒打的模样，带着自卑，呐呐喊他:“哥——”
“我一直有付赡养费。”周寂疆声音淡淡。
周旭那句“哥”被打回了喉咙里，后知后觉想起来周寂疆早就已经失望透顶跟他们断绝关系了。
“小周啊，”周母连忙缓和关系，“那个钱，我们没有收到，你看你是不是弄错了？”
“我没有弄错。”因为不在一个星球里，周寂疆汇钱没有用，所以他都是寄钱。
周家不可能收不到钱啊，除非……被人截断了。
周母就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是眼眶红红，看着周寂疆。
周父只能开口道:“小周，我们知道错了。”
周寂疆愣了愣，印象中周父严厉像是个硬骨头，周寂疆从来没能让他说一句软话。
可是现在周父头一回低下头:“这几个月没有你的收入，根本活不下去，我们这才知道你的好。旭旭军校上完学，每天打两份工养我们，他可能还要被派去护边疆，那是个苦差事，他从小被宠大的，哪里可以做这种事情……”
“所以您需要我去军部，希望他们通融通融？”周寂疆忽而出声。
他们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那种苦差事，我做得，他就做不得了？”周寂疆闭了闭眼，他好像真的很好奇，毕竟这是一个憋了好几年的答案。
周父周母呐呐。他们一直觉得周寂疆能力高，做那些事情游刃有余，所以才……
周寂疆愣了愣，了然。
周父也慌了，毕竟眼前人看起来对他们失望透顶。
他转身便不再留恋，道:“我与蓝星军部已经许久不来往，我也不能左右蓝星军部的想法了。”
“既然周旭已经开始打工，那么我的赡养费似乎也不太重要。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们再怎么艰难都自己解决，与我无关。”
他一步步远离了身后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身后的几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周寂疆走向光里，而他们就像是黑暗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他们无数次后悔，以前为什么要对周寂疆那样，为什么要逼他跟那个疯子结婚……
周寂疆永远不会原谅他们了。
——
周寂疆走出僻远的角落，拽住了一个黑影。
那人挣扎着想要离开。
“我看到你了。”周寂疆说，“在颁奖台就看到你了。”
那人僵直着身体，转过头来。周寂疆看清了他的脸，精致俊美，棱角仍然锋利，清冷又带着侵略性。
只是脸色惨白，眼下青黑，似鬼。
情蛊反噬，主角受能活下来，却也是强弩之弓，不人不鬼。
周寂疆注视着他，陡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你果然还活着。”
雁寒声扯了下嘴角，声音嘶哑:“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所以想再看看你。”
他看着颁奖台光芒万丈的周寂疆，很想靠近，可是不可以。
他就像是冬日里的枯叶，可周寂疆经历春雪融化，刚刚萌芽。
雁寒声一直撑到今天，想看看他最后一面。此刻，周寂疆就站在他面前，他反而失语，低着头，不敢抬眼，怕看见周寂疆失望的眼神。
他现在脸色惨白，就像个怪物。
“你是不是希望我死，没关系，”他说，“我很快就可以死了。”
死现在对于他来说是解脱。前世是，今生也是。
他不能忍受没有周寂疆的世界，也不能忍受周寂疆不爱他。
周寂疆恨他想让他死，那他就彻底消失。
“……”他也以为周寂疆果断让他去死。
可是周寂疆捧着那座奖杯，抿紧了浅色的唇，沉默了很久。
“今天天气真好。”他忽而开口，抬眼望向蓝天白云。
太阳炙热，刺眼。
周寂疆忽而说:“很可惜，我死那天，天气一点儿也不好。”
雁寒声蓦然抬眼，满面愕然，与恐惧。
重生的人不只是他，对吗？
他不敢细想周寂疆也经历了前世，那个绝望到漫天飞雪的世界。
可周寂疆就那样赤*裸裸说出实情，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前世，我一直以为你不爱我。”
何止不爱呢，简直是恨。
“你利用我杀死我，站在权利的最高处，让所有人臣服，然后跟周旭举行婚礼，我的尸体被挖了出来，就坐在宾客席，看着你们读着一生一世的誓词。”
周寂疆一点一点说出他的罪状，然后笑了下:“好浪漫，我曾经以为站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可是想想，从小到大我最想要的，到最后都会归于周旭，连你，也不例外。最后我就不觉得奇怪了。”
雁寒声宛如失去所有力气，扶着墙，喘熄着说:“别说了。”
他好难受，心就像是被掐住了，无法跳动。
“你挖出我的尸体参加婚礼，不就是想让我看到吗？我看到了啊，你还把我一把火烧成灰烬……”可周寂疆仍然一字一句，宛如泣血，诉说着前世今生。
雁寒声终于跪立在地，他已然是苟延残喘，心存死志。
他祈求着伸出手想要攥住周寂疆衣角:“周周……”
周寂疆退后一步，避开了他。
他低头冷眼旁观:“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爱我。”
“隔了几年，你卸下掌权者的担子，跑到冰天雪地的边疆，找到我战甲残骸，说会永远永远的爱我。”
周寂疆说:“这句话我曾经等了很久，现在却觉得恶心。”
掺杂着病态的爱，说来每一句都泛着酸臭味，就像是陈年泔水桶。
雁寒声指间闪着寒光，利刃要滑过喉管。
周寂疆毫不犹豫踢中他的手腕，匕首落地，他轻轻说:“这就听不下去了？”
看啊，他那一桩桩事，雁寒声连听完也做不到。这些事情周寂疆却实打实经历过。
如果没有今生，他永远都是那个手脚断裂，躺在雪地里苟延残喘死去的深情炮灰，最后骸骨还被一顿折腾，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
而现在，雁寒声想要死，这样就会解脱。
“你不是说爱我，想要跟我永远在一起吗？”周寂疆俯身注视着地上人，“现在怎么不说了？”
哪里还能说呢？
利用我、害死我、折辱我的罪魁祸首，口口声声说爱我，我的前未婚夫。
雁寒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寂疆那一刻松了口气，他知道，主角受彻彻底底死心了。
毕竟啊，原来周寂疆什么都记得，记得他曾经死过一次，甚至死后雁寒声做那些事也一清二楚……
他们怎么可能还能有未来？
雁寒声怎么能不死心？
“……”周寂疆终于修补完了世界bug，他重新直起腰，忽而觉得嗓子眼有点渴。
说太多了。
不过他这次彻底跟以前做了干脆利落一个了断。
也够了。
周寂疆呼出一口气，做完任务，他没有再看主角受一眼，直接转身欲离去，只不过想起什么，他头也不回说:“雁寒声，不要死。”
“就这样痛苦下去吧，像我一样。”他再次重复了上一次离开蓝星离开雁寒声说过的话，只是这次，意义完全不同了。
毫不犹豫，周寂疆转身离开。
——
周寂疆一出去就开始找殷天中的身影。
他摸着喉咙，跟888系统聊任务。
【现在主角受不寻死，也死心了，小世界bug修补完毕。】系统说完，又忍不住题外话，【宿主你最后一句话好帅。】
周寂疆愣了愣，他其实更想说另外一句。
“你要尝过我这样的苦痛，才能真正感到愧疚，那才是赎罪。”
事实上雁寒声也确实要痛苦下去了，通缉令不会取消，无数人会渴望获取高额悬赏而追杀他。他一生只能在逃窜，以及痛苦后悔当中度过。
“话说寄给周家的赡养费，是不是雁寒声拦了？”周寂疆突然问。
系统“嗯”了声。
周寂疆虽然有所预料，但是免不了发愣。
雁寒声在替他报复。
888系统不太想让宿主继续想那些不高兴的事，主动岔开话题:“殷二皇子来了！在背后！”
周寂疆下意识回头，刚刚好被冲过来的高大男人抱进怀里，重重一下，力度很大，胸膛温热，贴在耳边心跳声很重。
很有安全感。
“我以为像上一次我去买围巾衣服，又把你弄丢了。”殷天中眼里全是恐慌，以及后怕，对眼前人的在意。
周寂疆不太适应拍了拍他的后背，低低道:“以后都没事了。”
然后他补充:“我被你掐疼了。”
殷天中连忙松手，耳尖通红:“对不起。”
周寂疆刚刚好要规规矩矩回一句“没关系”。
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竟然是殷母，说:“颁奖仪式结束了，拿到奖，开不开心？”
她没问“有没有紧张”，毕竟一个当过帝国元帅还上过战场的人，领个奖算什么？
“还行。”周寂疆说。
殷母就笑了:“我家周周果然牛气冲天，霸气侧漏。”
“……”周寂疆。
这种放在周寂疆身上就很违和，虽然但是……
这种被“妈妈”夸奖似的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唇角往上掀了下，不说对不起了，老老实实说:“谢谢。”
谢谢你们，把我拉出泥沼，重见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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