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_深情炮灰决定摆烂[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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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第一百二十章

  周寄疆早就知道皇室血脉还不止天子越渊一人。

  毕竟也重活一次,不可能一无所得。他在一开始进入这个小世界就得到了前世所有信息,该知道和不该知道,全盘装入脑中。

  前世天子越渊晚年在寝殿里点燃绢花自焚,皇室无人可依靠,最后就要随便拖出祝小星这个长大了的“养子”来当做傀儡推上皇位。

  没想到一位天子越渊七皇叔横空出世,手拿遗失已久的传世玉玺,手段利落狠决,一举登上皇位,成了九五之尊。

  按时间来说,沈清时早就该比天子越渊登基要早,要快,也更名正言顺。

  只是他生逢乱世,皇室争斗远比这时复杂,皇宫朝廷个个都是心狠手辣,神仙打架。

  他生母在宫中身份低微,又因他娘胎里就带着病活不过二十,别无他法,只能将他这孱弱幼婴送出宫外,交由母家也就是沈家寄养,后期沈家也怕落了把柄出去招了罪名,只能咬咬牙将沈清时送到云梦山,一是避祸,二是养病。

  后来他生母在皇室争斗中亡故,也托沈家交代遗言,她最希望这个孩子能在这乱世平庸些,能平平安安活下来就好。

  沈清时长到十七岁,偏偏天资卓绝,锋芒毕露,也对生死极其看轻。

  他克制着,待在云梦山十多年,也未出山,后来遇见周寄疆,才有了求生意志,才会寻求那敲碎骨头重塑的求生之法。

  沈清时不知道,他只是一步步踏遍周寄疆生前走过的路,走过周寄疆待过的地方。

  他现在不用迷惘了。

  在众人或惊或喜离开宫殿之后,他高高倚在龙座,终于立起身近乎狂喜奔下玉阶,拽住了那个半只脚踏进宫门外也踏进阳光里的人。

  他脑海里乱糟糟,却又在某一刻冷静下来,不慌不忙甚至可以说是熟练处理了这场朝廷争斗戏码。

  沈清时后期身体和精神其实都出了点问题,大抵知晓天命之人总会被老天爷惩罚。很多时候,他半疯半是清醒,拖着残败之身,硬生生在这吃人王朝撕开一条血路,他一步步往前走,杀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

  朝廷之上,如今是周寄疆将沈清时推上高位。

  可不是这样的。殉情这两字是最大讽刺,天子越渊死时都是个半截身体入土的老头子了。

  他们就是自己的神佛,巍然屹立,不倒。

  烧得干干净净,只余下灰烬,风一吹,没了。

  这个世间诸多规矩,就好像被人框死了,明明沈清时无数次可以谋反,却总是棋差一招。

  他期盼过如有来世,再与周寄疆见面会是何等情景,他也失望忐忑过,若是再遇见来时周寄疆,那个周寄疆还会不会是拥有记忆同一个人?

  迟来深情,可笑可叹。

  周寄疆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那老天爷也是昏头了,该杀。

  天命,就当真这样眷顾天子越渊?

  当时祝小星已是青壮年还觊觎皇位,沈清时轻易把祝小星剁烂了也无法释怀,他不想要天子越渊就这么死了。

  “你也是重生……”他心跳失速,又在对方回转过头时,刹那平静,轻声道,“对不对?”

  沈清时第一次信佛,去寺庙求愿,许过无数次,就是他要把天子越渊丢进地狱似的平川城,他不要天子越渊偿命,他要他痛苦,要他尝遍周寄疆痛楚。

  神佛受了那么多香火,也该办点事。

  沈清时也想过好多次是不是他访遍古寺才求来这重来一世。

  就像是他这几十年筹划,随风而过,成了一场笑话。

  “……”

  沈清时成了沈小侯爷,一步步筹谋,明明他身份那样尊贵,他却亲自上战场厮杀,每次鲜血喷洒模糊视线,每次经过边疆僻远城池,在路途他见到许多美不胜收之景,也看见马革裹尸与饥荒人人相食,他就会想……

  沈清时望着他,只见侧脸轮廓分明,眉眼冷冽,如霜华,无人敢逼视。

  就这么死了算什么事呢?他没有赎罪,只是就这么自焚,殉情似的,后世或许都得赞帝王一句深情。

  他原本活到二十岁就要死去,为了周寄疆没死,现在也心甘情愿没死。

  周寄疆回过头,看见他兴奋紧张到难耐,无奈笑道:“对,是我。”

  “难道这就是天命?”沈清时无数次去想,是不是这样他才杀不了天子越渊。

  不是说天命吗?

  筹谋几十年,沈清时终于打破所谓命数,带兵攻入天子越渊寝殿时,那里燃了前所未有一场大火。

  天子越渊真是很该死,偏偏又死得这样令人愤愤不平。

  平川城已经被他屠了,最后只剩下了天子越渊和祝小星。

  路走得愈发远,心里曾经对于周寄疆身上那些疑惑,答案就愈发清晰,愈发荒凉。

  然而不是。他清楚知道这一点,他们的命,就是他们血淋淋从尸山血海里博出来,无关天命,无关古寺。

  而周寄疆死前才二十有余,他那样风华正茂前途无量年纪,才是真正为了情一字,付之一炬。

  他前世未曾娶妻生子,他站在冰冷皇宫,坐在皇位,直到死去。

  “沈清时,乃是皇室遗留血脉,比之天子越渊,更合情合理,也理应登上高位!”

  当真眷顾那些恶人,那些疯狗?

  …

  老天爷和神佛若是不答应?

  那他就像之前那样逆命而为,火烧佛寺,毁了那些数不胜数菩萨像、石雕神佛。

  天子越渊呢?晚年才觉年少情意难得,痛不欲生,却连惊才绝艳周丞相是何等姿容都忘却了。

  后来周寄疆死了,沈清时仍然活着,也是为了护着差点被屠杀殆尽的九星阁上下弟子。

  “……”沈清时拽着他,搭在腕骨那几根手指在抖,很轻微,在颤。

  只不过这颤栗来源自骨子里,连带着灵魂也震颤起来。

  周寄疆活了那么多年也不是傻子,他很快从沈清时眼里寻到与他同样炙热的欲望。

  几乎是同时,沈清时快速向前,周寂疆也反握在钳制住腕骨那只手,轻轻一拽,两人彻底坠进宫门外阳光下。

  阳光刺目,周寂疆背着光,一手遮着他双目,一手扶住他后颈,低头与他口齿交融。

  心猿意马,饿虎吞羊。

  他们在世俗眼光下旁若无人,未曾遮掩,足够自信能将那些规矩碾碎踩在脚下。

  “好了,有人。”直到周寂疆摩挲着后颈,遮住沈清时眼,慢吞吞移开。

  沈清时掀开眼皮,双眸,黑得深沉,如古潭,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

  “是。”周寂疆道。他并未吃惊,或者说他早就有所预料,面前人就该是这个样子。

  沈清时毕竟活了一世,也做过九五之尊,也曾掌权天下,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好相与。

  他已然准备好应对质问。毕竟他之前一番谋划就是准备让沈清时再当皇帝,而他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直接离开这个小世界回主神公司。

  这次他也顺势按计划,直接扶沈清时上了位。

  沈清时若是觉得没有任何商量,感到冒犯,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沈清时却只是眸色复杂,问他:“你知道你师父……亡故了,对吗?”

  沈清时记得他说过每一句话,也记得周寂疆说:“我好想他。”好想师父,好想见他。

  周寂疆喉头一滚,几乎轻不可闻:“是。”

  他早就知道了,他只是装着不知道,他半是伪装半是自欺欺人,假装不知道就好像只是把师父气着了,九星阁上下师兄弟都围着师父呢,他们都在青城山好好的。

  可是天不遂人愿。

  沈清时拼尽全力,以一人护住九星阁上下,费尽心力,是不争事实。

  周寂疆很感谢他。

  “所以我那时候不愿意告诉你实情,没有去平川城救你,你不怨我?”沈清时低低,如自言自语道,“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周寂疆不恨他?为什么还愿意跟他在一起?

  为什么重来一次游刃有余运筹帷幄?

  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沈清时何等聪明,蛛丝马迹便可得出事情全部,突然道:“我和你都是重生之人,那么,天子越渊……”

  周寂疆点头。

  如若天子越渊没有重生,怎么可能把他从平川城接回京都,态度大变?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死局而已。”一石激起千层浪,沈清时定定望着周寂疆,良久,蓦然笑了。

  在这场死局里,他们逆命而为,博得生机。

  接下来,就是他们摒弃前尘,继续他们自己的故事了。

  “……”

  不久后沈清时坐稳皇位,帝王都得住在紫宸殿,然而沈清时嫌晦气,又辟了一东边宫殿出来。

  丞相老是在宫中也不好,周寂疆就搬到了宫外,也就是丞相府去了,没有再在宫中留宿过。

  今夜也是如此。

  不再细想,他慢吞吞往宫殿而去,边浅浅呼进冷风。

  他的腿脚好了一点儿了,九星阁师兄弟在沈清时上位后曾来见他一次,带了云梦山山主一张药方。

  云梦山山主连沈清时这将死之人都能从阎王殿救出来,更别提什么腿伤了。

  周寂疆望着那些师兄弟,他们还是那样,神情自若,关心看着他,只是年纪轻轻鬓角便有了白丝。

  聊了许多,说起大师兄谢道成,他们神情怅惘,终没有再提。

  “我始终有愧疚,若是当年我没有强拉着你下山,是不是就不会……”当年小师弟路承安也渐渐稳重,蓦然开口。

  周寂疆抬手,轻轻摸了摸他脑袋,这个举动对于他们来说有些生涩了,而小师弟无意识蹭了一下。

  “命中注定而已。”周寂疆道。

  师兄弟们若有所思,准备要离开,去往青城山重建九星阁。

  他们要继承师父遗志,在一方天地,重新建立起桃花源来。

  人各有志,周寂疆没有阻拦,只在分别时道:“皇宫永远是你们的退路。”

  他不太会说好听话,身侧沈清时替他补了一句:“我们永远是你的退路。”

  不掺杂利益,没有皇宫里尔虞我诈,两人最后立在城墙望着故人离去。

  周寂疆与沈清时也努力在这越国建造桃花源。

  沈清时已然有过一次执政经验,经验老道,指出当今越国国库日益空虚之问题,一针见血。

  京都根子上就坏了。

  寒门学子仕途艰难,偏偏权贵互相勾结,却是如鱼得水,畅通无阻。

  沈清时收拾了那些收受贿赂之人,又削弱了世家子弟权利,给寒门学子与普通老百姓提供了一个公平公正的平台。

  另外,就是纨绔子弟。

  那些纨绔气性者,若是整日会酒观花倒也罢了,偏偏淫佚无度,聚赌□□,无恶不作,废了自己还要扯着别人堕落花柳巷。

  沈清时早有打算,回来便将花楼全拆了做酒楼茶楼,身份低微以及风尘女全去做些琴棋书画或端茶倒水的活儿,亦或可以读书习字,不论男男女女都为京都繁华付出一份力,谁也逃不掉。

  这样,京都才更繁华,国库才能更充盈。

  沈清时真是为业绩操碎了心。

  结果那么努力还要在背后被人戳着脊梁骨。

  要么就是抢走了谁的小蛋糕,要么就是动摇了某氏族根基。

  亦或者,有些人就喜欢跪着喊“大人大人”,跪久了,站不起来,有人扶他,还要反过头来吠一声:“干你屁事!”

  沈清时早有预料,只是在御书房与周丞相独处时,滚上他膝,笑谈那些趣事。

  周寂疆听了,也是微微讶异沈清时身处这个时代,竟然会有此等“惊骇世俗”思想。

  但其实仔细一想,如果是沈清时,再正常不过了。

  顿了半天儿,周寄疆才安抚他道:“此事需得几朝几代才能一步一步完成,我们踏踏实实,切勿心急。”

  其实心急二字都是委婉了。改变千百年来根深蒂固思想,并非是一朝一夕能改。

  周寄疆尽量委婉,但其实沈清时伸手摸了把他耳朵,好笑道:“我当然知道切勿心急,事实上这次变法……必然会失败。”

  关乎江山社稷,沈清时不做没有利益那点子事,那为什么去做呢?

  “其实做这事也好,虽没有结果,但也算是在历史长河里留下浓墨重彩一笔。毕竟,先打出头鸟,后面的人,就轻松了些。”周寄疆脑子不笨,很快猜测到七八分,他低低劝道,“若是如此,那就更不必心急了。”

  “我心急,是因为别的。”沈清时淡淡一笑。

  周寄疆一怔。

  沈清时在外人眼里,眼神清冽锋利,颇具帝王威严,而注视着他时,放松,深沉,温柔。

  温柔到周寄疆自己都怀疑他配不配得到这份汹涌感情。

  也只是片刻失神,周寄疆低头亲在他眼睛上,他顺势也偏头蹭进周寄疆肩窝,道:“你知道我心急什么。”

  鼻息热腾腾,周寂疆耳廓很痒。

  “心急什么?”他明知故问。

  沈清时闷笑。

  周寄疆能感受到沈清时胸膛都震颤着,温度似乎能隔着衣料传到他肩膀。他能想象出来。

  他都有点觉得热了。

  “今日‘荒唐’,日后丞相与帝王,十里红妆,断袖之癖,摆在明面上才不会招太多非议。”沈清时恰时放过他,细细密密亲吻落在他耳朵、鼻子、脸颊,低低道。

  道理很简单,一张纸浸泡在墨池里头,再往上面甩一滴墨,谁看得见,谁在乎?

  成就伟业者,不拘小节,不在乎名誉,只在乎结果。沈清时只做心中认为值得做之事,反正都要做了,那么就做绝做狠,到时候外人见了,也知道他是个“疯癫”的人,自然无法用世俗规矩几字压他一头。

  沈清时心细如发,连上次谋权篡位都不忘打下贵女约定好的兔子,自然也舍不得周寂疆因为背后那些锋利言语而受到影响。

  哪怕他知道了周寂疆压根不是个会在乎他人三言两语的人。

  没多久两人弄乱了御书房书案,沈清时勾了下他后颈,说:“留下来?”

  周寂疆理智还算尚在,让他没一下子答应。

  “我还要出宫。”

  周寂疆亲他一下,还是很坚强直起身,摇摇头。

  今日废帝流放平川城。周寂疆作为曾经辅佐他的股肱之臣,不去一趟可惜了。

  御书房里燃着烛火,沈清时垂眸坐在那里,腰背挺拔,睫羽落下一小片阴影。

  周寂疆哪里能看不懂沈清时想什么乱七八糟事儿呢,他已经走到宫门处,还是回转过去,走到沈清时背后倾身看去。

  奏折上有块细微墨团。

  烛光入人眼,而奏折却没跟着眼睛钻进大脑。

  “别乱想了。”

  背后突然传来熟悉清冽嗓音,沈清时抬眼,有些愕然转过头,结果刚刚好被捧住了脑袋,结结实实咬了一下唇。

  “只是去跟过往告个别,若是你想跟我去,那也是可以的。”分开时,周寂疆拇指擦去沈清时唇瓣水光,道。

  周寂疆还没有那么主动对待过他,亲呢又自然。

  沈清时难得耳尖红了一片,道:“那不是显得我太斤斤计较,小气了。”

  “哪有。你越这样,我越觉得自己被重视了。”周寂疆道。

  何况沈清时把握分寸特别到位,是人格健全成年人,不会给人压力,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强行摁着他来个红眼给命文学,更没有阴阳怪气。

  周寂疆想起以前做炮灰任务那些事,就骨头发麻。

  沈清时以为是冷了,给他理了衣襟,还弄成良家妇男严严实实不露肉,又道:“我奏折都没批完,哪有什么时间陪你去嘲笑废帝。没事,我放心你,你自己去吧。”

  他足够信任周寂疆,只是偶尔会患得患失,梦里回到前世,那个二十有余鲜活周丞相,为了那份本不应该存在的虚伪肮脏的情意,死在阴暗巷子口冰天雪地里。

  其实沈清时也明白,都过去了。

  但他有时候也很难理解周寂疆为什么会喜欢天子越渊,怎么分析,都觉得周寂疆不应该会识破不了天子越渊阴谋诡计。

  他会感慨:“有时候真觉得这世间,似有诸多法则,就像是我们少年时看过的影子戏,我们会不会也是皮影人偶呢?”

  周寂疆:“……!”

  他再一次被沈清时聪明才智程度惊到满背冷汗。

  “可能当时我也就是恋爱脑吧。”连忙扯开话题。

  沈清时眯眼:“恋爱脑是何意?”

  周寂疆自己编了个“典故”由来,解释给他听了,笑着附加一句:“我觉得你多少也沾点。”

  不说别的。哪个人会舍不得自己疼就准备二十岁喝黄泉水去了,结果为了心上人仰卧起坐,觉得还能再忍忍。

  沈清时没否认,全盘接受,又若有所思,道:“那你当年非得眼瞎喜欢个天子越渊,就是恋爱脑。”

  周寂疆神情复杂:“……”其实也不算。

  他那是受主神公司控制做任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偏向虎山行。

  只是周寂疆不能说。

  沈清时没有为难他,继续逼问,只道当年周寂疆要是喜欢他,两个恋爱脑凑在一起,不就负负得正了?

  那还有后面什么事儿啊。

  “现在也不晚。”周寂疆道。

  沈清时沉思片刻:“那倒也是。”

  “……”

  初春,郁郁葱葱都是些花草,深红宫墙也削减去沉郁之色,焕然一新了似的。

  宫人点着灯,小心翼翼跟在周丞相身后,为他照亮了前路。

  走着走着,周寂疆一抬眼,就又遇见了那崽子。

  祝小星从冷宫里跑出来,衣着单薄,喘着粗气,鼻尖通红:“爹……周丞相!”

  周寂疆淡淡看他一眼,没说话。

  祝小星又小心翼翼抬眼,只见周寂疆被宫人围绕,长身玉立,在一盏盏灯笼映出烛火下,面容极俊,肤色极白。

  看起来很是陌生。

  “守在这儿很久了吧?”周寂疆蓦然出声,“我都忘记了还有你在这儿。”

  这句话不冷不热,却如烧红了铁块扔进冰水里,祝小星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喊他:“你真要这么狠心,把我关在冷宫一辈子吗?冷宫里那些人都欺负我,不给我好衣服穿,也不给我吃好吃的……我要被磋磨死了。”

  “那正好下地府找那位齐连周干爹,撒娇抱怨啊。”周寂疆道,“你不是就爱认爹吗?”

  “不是的……”

  “够了!”周寂疆并不想听一个孩子乱说话,挑战他耐心。

  他垂眸,神色淡淡:“刚好我要送你‘娘亲’去平川城受我受过的苦,你也来了,刚好骨肉相连不能分离……”

  话音未落,祝小星如临大敌,连退好几步,转身欲逃。

  然而后领子却被牢牢拽住了。

  他回头,白嫩小脸在夜色下更白了,泪珠子啪嗒啪嗒掉。

  “这孩子,哭什么?”周寂疆摸了摸他脸颊,擦拭了那些泪痕,难得温柔。

  “说来小星本就出生在平川城,这次跟‘娘亲’去了,也算是回到故土,魂断故里。”

  魂断故里……谁都知道流放平川城就是必死。

  祝小星抖成筛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多时,驾马而去,冰雪早已消融,飞驰的马蹄格外轻快。

  下马至城门,露水降落,周寂疆立在那里等候,祝小星在他脚边瘫软,穿着厚厚锦绣华服却还感到丝丝的寒意。

  他后悔了,不应该从冷宫跑出来,不应该莽撞试探周丞相,不应该幻想周丞相心软还对他网开一面。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小手攥紧周寂疆袍角,哆哆嗦嗦,仰着脸,“当年周丞相被流放,我不应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不应该认贼作父。我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原谅我,原谅我!”

  祝小星太小了,才周寂疆腰侧那么高。

  小孩不懂什么叫做知恩图报,明明是周寂疆把他从平川城那样地狱救出来,到头来,还是依附强权,对天子越渊有天然讨好和崇敬。

  人性慕强。

  少了周寂疆这个爹爹,没关系,换一个,他们就还是三口之家。

  “真卑劣。”周寂疆下了定义,又喊他,“祝小星,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其实你最应该祈求原谅的人,是平川城你那些被天子越渊下令屠杀了的同乡。”

  “平川城被屠,你不想着报仇雪恨,倒想着巴结罪魁祸首。这才是认贼作父。”

  祝小星愕然抬眼,对上周寂疆视线。

  时到今日,惊才绝艳周丞相眸色仍旧纯粹,只是比之当年多了疏离。

  “罢了,多说无益。小星如今年纪小,不懂事,还不知道小孩犯错,大人没理由要接受你的歉意。你对不起故人,可以去阴曹地府跪求原谅,那些人毕竟跟你都是同乡都是亲人。那我呢?你与我,本就非亲非故。”

  小星太理所当然了。

  “养育教导你如此之久,我都还未得到你一声谢。”周寂疆道,“最后了,也该说一声了。”

  祝小星哆嗦着说不出来,最后只结巴着说出一声这世间最没用的话来

  “对不起。”

  也是周寂疆最厌恶的一句话。

  绵绵春雨停歇后连微尘也不再荡起,该是上路的时候了。

  “废帝怎么还不来相见?”周寂疆拂去袍上那一双小手,冷冷道。

  “废帝他不愿来。”身边人连忙道。

  周寂疆也很随和,抬眼,道:“那就绑过来!”

  身为阶下之囚,何必畏惧废帝余威。

  周丞相在当日围猎时谋权篡位之事早已传开,众人只觉得他脸俊肤白似谪仙,偏偏腹中狠辣有厉鬼。

  总之,简单来说,就是觉得他外表温顺和善,面带微笑和悦,内心却阴险毒辣。

  骤然发作,身边人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让后头人打了个招呼,把人带上来了。

  紧接着周寂疆让旁边人连同祝小星全都离开,单独跟废帝说一些话。

  废帝走过来时,黑袍肃穆,肩膀那块颜色很沉,不知是血还是雨露沾湿了。

  周寂疆与他相隔几步远,视线下移,就落在废帝束缚住双手那五彩长缨——就是周寂疆围猎那日给他绑上。

  现在已经硬生生磨出了青紫,血痕。

  “听说他们要给你换手镣,你不答应。”

  谢池春从喉咙里沉沉发出一声“嗯”。

  “只有你能绑住我。”他低低补充道,黑眸紧紧注视着周寂疆,下次再也不能见了,他渴望这次永远把周寂疆记住。至少不会像前世,到了晚年,在岁月流逝之后连周寂疆长什么样都忘了。

  周寂疆猝不及防被他那句话腻到了:“技不如人,那就甘拜下风,何必扯什么心甘情愿为我……”

  让他的成功都显得特别掉价。

  谢池春能明白这一点,他张口,忽然发不出来声音,越说越错,只能道:“当年我责备你妇人之仁,你现在改掉了,很好。”

  善良与软弱,本质上共存。周寂疆如今,至少不会被人欺辱。

  很好。

  谢池春想,这样很好,但他心脏酸涩,口不对心。

  “多亏了您教诲啊。”周寄疆倒也笑了,他低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神情,但依据谢池春微微一怔表现来说,他当是再不复当年周丞相光风霁月、玉面郎君。

  “臣也终于明白人性好逸恶劳、趋利避害,人之间关系建立在互相利用的基础上,所以说毫无信任可言。”人性本恶。

  “当年是臣愚钝,今日却顿悟了,知晓了何为妇人之仁,从此以后便应该遵循斩草除根法则,就像是你,亦或者,祝小星。”

  多说无益,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平川城是个好地方,愿你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得开心。”周寄疆淡淡一笑,黑眸更加锐利,“尽管很难高兴起来。”

  周寄疆是少数能从平川城活着回来的人。仅仅是他曾经越国周丞相的身份,他就遭受了比任何人都要汹涌的恶意,那么,天子越渊呢?

  他可是下令屠杀平川城满城百姓,他可是罪、魁、祸、首。

  接下来,他绝不会好过。

  夜色深沉,许是下了场夜雨,这夜比往日都要冷,周寄疆衣着单薄,雪白华服也不知何时蹭脏了,他高高立在城楼上,望着那团黑色渐行渐远。

  祝小星被拉拽着离开时又哭又闹,后来哭得晕过去了。

  谢池春离开时问了周寄疆一句:“你腿脚好了”他曾经半夜坐在紫宸殿小心翼翼掀开被褥,捧着周寄疆脚踝,为他擦了一夜又一夜膏药。现在好了,他应该高兴。

  “被他找师父直接治好了。”周寄疆道。

  这个“他”,自然是当今帝王,沈清时。

  最后,谢池春怔了许久,紧接着,异常平静接受了他的命运,转身,粗重脚铐在泥泞地上拖出了长痕,摩攃声在夜色里,愈发模糊森然。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周寄疆出神,独自立在那里,仆从远远在一旁跟随,只见周丞相瘦削肩膀沾染夜露,满身寂寥。

  蓦然肩膀覆上些许重量,厚重大氅将他裹得密不透风,冷意都被驱散了。

  “你不是奏折都批不完吗?”周寄疆整个人有些恍惚。

  周寄疆没回头,背后那人微微一叹,遮住细细雨丝,攥住他腕骨,一用力就将他拽入油纸伞下。

  他闻到焚香和麝香夹杂而来,温暖熟悉的气味。

  入耳低沉悦耳。

  一下子将他拉入现实中。

  “我放心不下,来接你。”他道。

  不知是多少年后,有一家奴逃出平川城,胆大包天要闯宫门,求赏赐。

  沈清时褪下朝服,边回头笑着谈起了那些个早已被遗忘的人。

  天子越渊流放平川城之后遭遇了什么惨事,总有些声音会传到京都来,不少说书人都将此作为噱头,在茶楼大肆嘲笑上一番。

  毕竟碾碎帝王傲骨,众人听说废帝比之穷民也好不到哪里去,心里也会感到另类舒爽。

  周寄疆以为沈清时心血来潮又是要说这些事了,却没想到这次开头却并不一样,说起了一个许久未听到的名字。

  是主角攻齐连周,祸害遗千年,当年围猎被下令绞死,尸体又一脚踹进湍急江水,竟然神奇没死。

  周寄疆不禁心里感慨“主角光环恐怖如斯”,沈清时就已然走到他身侧靠着他说出了下文。

  当年齐连周还余下一口气,侥幸被船夫捞起来救了一命,自知沈小侯爷名正言顺上位无法作妖,只能按捺下来,心中怨恨,又听闻旧主竟然被流放平川城,第一反应就是提剑追过去,遇见被□□打脚踢的乞丐干儿子祝小星。

  先不提齐连周追过去到底是仇恨还是其他,天子越渊多年蹉跎又断了双腿,竟然还有气力先发制人将他一剑封喉,紧接着又灭口杀了叛徒祝小星。

  当日,冰天雪地,巷子深处吹出一阵阴冷寒风,血腥气钻进人鼻腔,平川城上下为之一惊,乡里乡外不少好事者过去偷看,只见巷子深处血肉模糊,顿时胃里翻搅,呕吐不已。

  连沈清时都道,废帝溏淉篜里愚蠢。

  他双腿已断,流落街头,就不该杀人,若是崭露锋芒傲骨,那些人只会更残酷对待,将他踩进泥里去冒不出头。

  所以说他不是为了自己,那是为了谁杀人呢?

  沈清时注视着眼前人,岁月好似没有在周丞相身上留下痕迹,他仍然如松柏挺拔,额前那点细微黑墨,不卑贱,不难堪,就如水墨画,充满韵味。

  “就只是这样?”周寂疆淡淡道。

  沈清时抿唇,低头拽他手,紧紧揽到肩侧:“无人敢杀废帝,但他余生……一个野心勃勃、疯狂想要爬到高位的人,经受那些,大抵生不如死,痛苦万分。”

  周寂疆“嗯”了一声,他侧头,望着透进来那抹阳光,轻轻地说道:“明天会越来越好的。”

  对我们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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